第三十八回 江仙怒斥掴不肖 邓庆助兵征远判 (第2/2页)
那宁夏举判之魁名作哱拜，本蒙古鞑靼部人。本朝天子十七年得以致仕，其子承恩袭职。后哱拜闻边乱动警，自请愿以兵马三千同子从征。然巡抚党馨因而心生嫌恶。那哱拜因仗兵马强盛，见虏不敢近敌，渐生骄横轻外之心。因厌党馨数番罪难，借以兵怨而反。唆军锋刘东旸杀党馨，后率兵连占河西四十七兵堡，言胁潼关，秦地遍惊。
且说顺安府城兵粮齐备，府主邓庆亲胄督兵，另择赵平兴、杨立升、王炳秀、张崇桂四名大将，将校若干，兵士五千。闻人报禀平清到来，邓庆亲去迎进。众人相叙见礼，平清道:“在下虽不得随伍齐行，却也愿助此厚饷，以尽薄力。”众等无不称赞，平清见邓庆却收得半数，问询其故，朱久存回称另有祥符县城外山贼啸聚成寨为祸一方之事，官军难敌，故邓庆遣其同高景、马应闳、王万勇、郭广成率兵助剿。闲话告终，各归职行，两路兵马备齐饷粮，赴奔东西，范庆天督理府城。平清稍停一时，也道辞而别。
邓庆一行赶途进军，兵至宁夏花马池，与总督魏学曾等见过，相谋议夺计。学曾着副总兵李㫬率兵赴灵州，邓庆亦遣王炳秀、张崇桂二将领兵随进，学曾甚喜允准。即下炳秀、崇桂二人带兵士两千余，与李昫、吴显进征。大兵渡河，判贼多以远遁，只吴忠堡、金积堡两处尚自婴固。李昫道:“趁贼现势单力孤，强弩之末，眼下分兵两路，各破其据。”炳秀等遂带顺安城兵马赴金积堡处。贼首方士铉知报，急与副将曹养兴点兵抗守。崇桂道:“恐他域虏骑来扰，当速平为上。”炳秀亦自称善，拔马至前喝道:“逆贼大势已去，还不早早降兵受缚。”方士铉自仗些本事，半言不发，拍马直取，炳秀盛怒，使起双锏来迎。两边奋呼大战四十合未定胜败，方士铉虽是吃力，兀自可遮拦，紧战不退。崇桂见那贼将已非炳秀敌手，引兵直掩杀过去。曹养兴出马来会，崇桂持槊来取。两名贼将拼力厮战，然怎敌得对面一双天神般大将。但见炳秀双锏上下翻飞，化似两扇铜镜，夺目眩睛。一锏直中方士铉左腕，贼将吃痛兵械落脱，炳秀复起一锏打下马去，军士取了首级。曹养兴见主帅阵亡，心下着慌，不觉手法略慢了些，吃崇桂一槊透入心窝，早已了账。二人引兵一阵冲杀，贼人死逃殆尽。待收整一番，直趋李总兵那处。行不多久，见前头些许人马，皆为贼束，又观其队不成伍，衣身血秽，便知官军得胜矣。顺安军邀住残氛，分明虎入羊群，群贼苦声连天。崇桂战上一员贼将，约二十七八合，贼将不敌，待抽身退返，一旁赶出王炳秀来，一锏直抵天灵，把个贼将登时结果。看四下余蠹已都荡尽，大军直赴吴忠堡与李昫等各见功叙贺，按下不表。
花马池处邓庆自遣炳秀等去之，魏学曾与之言道:“唯宁夏城乃贼守御之紧，却须防他结络别域到此滋扰，将军等可引兵马赴平虏堡合兵共阻。”邓庆领命而行，待兵至彼处与参将萧如薰相见。恰接哱拜义子哱云引了蒙古部族著力兔等来兵冒犯之报，邓庆率顺安军先首接会，大军至镇北堡，恰贼虏已至。对阵一员番将出马，邓庆上前敌住。只见八只铁蹄乱践，上头两把兵械齐展，鏖斗到六十余合，著力兔看那番将难支，忙叫判将万滕寿去救。不意那处邓庆一枪挑出，把那番将斩讫，得胜归阵。赵平兴一见万滕寿，拍马赶出。对面看得来将面目，竟是旧交，遂立马道:“别之久矣，赵兄别来无恙？”平兴喝道:“反国孽辈，到此尚说甚么交谊？”拍赶座马，如飞至前，万滕寿只得振起精神，迎着力斗。战了二十合，只见万滕寿逼住平兴大刀，道:“且住，我有话说与你。”平兴道:“听你这逆贼何言诡惑，待俺擒你归阵，那时再任尔细细地说。”抽过刀来，复回厮并，看已有五十七合。这万滕寿终是逊于平兴，已双臂酸软。却见贼阵上万滕寿副将齐必书赶出，替过万滕寿，同平兴狠斗了四十合。顺安军阵里杨立升持双刀飞马而至，平兴遂撇了这贼将，去寻万滕寿厮杀。哱云亲提兵械同了万滕寿一同邀住。齐必书与立升战不多时，输退下来。邓庆指挥全军一齐赴前，哱云等忙奔逃回阵，两军大杀一阵，判兵回窜，邓庆也率兵回堡息兵歇马。
败贼残寇退去安顿了人马，哱云道:“官兵尚有此悍兵强将，吾取之何易？”只见万滕寿在旁道:“在下可使一计，可令官军内相疑忌，届时乘虚而入，大可成也。”哱云连问何计，万贼笑而答却，哱云甚喜。过了半个时辰，贼寇旋即复至。万滕寿出马高喊道:“且叫官将赵平兴者出来答话。”平兴闻说，与邓庆道:“俺去看那厮说个甚么话来，府主可暗把兵士蓄备好，伺势而谋。”也自乘马而出。万滕寿见了平兴，以兵器指其叫道:“好个不肖的后孙，尔先祖本富甲一方，却蒙受朝廷冤害，家散人亡，险吃绝嗣。既侥存一脉，竟不想法子报尽此血仇，倒反愿作那仇家犬马，全不念家祖累难。他等若泉下有知，怎不愤哉。尔本事非庸，如何难作一主，甘屈一人座下？”两处士兵皆听得明明白白，平兴听他忽迸处这一席话，也不由得惊楞原地。哱云借机弯弓张箭，对了平兴暗地射将去。幸亏对阵邓庆看得分明，早一手挂枪易弓，一手就壶取箭，两面弓弦齐响，箭矢同发，哱云那支箭吃射落尘地。平兴回过神来，看那万滕寿仍立原地，心头怒极，提刀去战。二将斗不过十六合，只见万滕寿跃出圈子，叫道:“既已应首，却来厮战为甚？”平兴喝道:“怪也。我应了你这贼甚么？妄把那等话来惑反于我。”又赶去面前，只见万滕寿抵住了平兴兵械，低语道:“赵兄可回，如此依循，所望定可顺遂。”平兴怒道:“胆生这般奸计来荼陷我，怎肯轻饶。”言毕，竖眉睁目，转斗呼战。那万滕寿料火候已至，便回马直奔自家阵去。平兴逐赶不放，邓庆也由后起兵直盖将上去。顺安军追上一阵，邓庆恐有后伏，令兵尽返。
当下日已垂边，邓庆就叫诸军生火弄粮，自个正于营帐内坐落，只见外头走进杨立升来，道:“方才阵上一节，那贼将行举，大为可疑。赵将军在府城多年，虽见不得他生出半些异举，然人心叵测，今闻贼寇一阵撺掇，恐他真个要以私报怨？”邓庆道:“赏罚黜用，天子之决。献言奏劾，旁臣之为。若君如暴纣，臣如匪劣，则早失心于天下。彼时天怒神怨，众生齐愤。远近群雄林立，兵指所向。何必因往岁旧故，动一己之私而祸大局？轻重岂莫明，胜败岂莫知？”立升听了，也放下心来。邓庆又笑道:“贼人既妄要勍戈军内，倒可借顺于他。可去唤过赵将军来同议，胜贼只在近下。”
哱云率众而回，对了万滕寿道:“可惜吾不曾得手，眼下只凭你那几句话，怎说可成？”万滕寿道:“将军莫虑，静候其变便知。”哱云也只得暂依他如此。待夜挂梢头，万滕寿遣去的细作回来，禀称官营处忽动骚乱，后见一将率了百十骑人马远去。万滕寿听得此报，只道得手，心下万喜，赏了那人令其再去探看。隔日一早，贼人皆都饱食蓄勇待发，细作回来报:“又有一将率了于前兵马数倍，往东面而去。”哱云等皆喜，领了贼兵速杀入镇北堡，果然独留杨立升一将并二三百兵马。哱云同著力兔等一齐挥令杀去，立升与之交手几十合，引兵如作鸟兽散。哱云一众自仗余勇，起兵直赴平虏堡。忽听得两处呼声震涌，一众官兵现身，当先一将乃为萧如薰，赵平兴骑列于旁。贼人一齐大惊，只见官军队里火铳箭矢夹杂打来，毙贼甚众，哱云吃乱箭射杀马下。番兵似没头苍蝇般忙乱溃逃，恰杨立升也率兵而来截上大破群贼。齐必书左冲右撞只是难杀出围去，正遇着立升使起雁翎亮银双刀迎上前来，齐必书心慌手乱，吃立升得个破绽，一刀洞胸而亡。贼人正慌不择路，却吃一队军马迎面战住，正是邓庆料时已至，掉转士卒直往贼人后队处杀去。著力兔不敌，引败兵奔命而遁。万滕寿拚力冲出云围，随了残众溃逃宁夏城。萧如薰等见计谋得手，无不悦喜，各论功叙不题。
话说那哱拜自着哱云去攻平虏堡，自个与土文秀率兵直取玉泉营。游击赵武坚守不退，幸李昫等接获紧情，趋兵急赴。大将吴显与王炳秀、张崇桂分兵各入，炳秀战败土文秀，哱拜与崇桂奋战多合，见兵马损害许多，便退身同土文秀合兵退围。及四月，李昫与牛秉忠等列宁夏城下，下令攻打，总兵官王通道:“后援尚未接至，可待合兵会聚，破城方易。”李昫道:“贼人独困此隅，势焰将尽，正当试以破之。”便分兵各处，一齐攻城。许朝急遣贼人上城据守，另择卜从兔、丁奕桂率三千勇骑各出东西二门邀击，列火车为营。王炳秀、李昫各使兵器，引官兵振势杀来。卜从兔战上炳秀，力敌不退，炳秀展开双锏，狠厉直取。大将吴显带兵随上，斩敌无数。炳秀愈添神威，卜从兔难敌，炳秀一锏直下，把卜从兔打翻下马，那边李昫也斩得了丁奕贵。贼兵惊骇乱逃，官军振臂齐呼趁胜追迫，贼人有那逃不及得，吃赶到湖边，坠水溺毙者甚众。另一头王通一马登先，力斩百贼有余，张崇桂率顺安军逢兵斩兵，遇将战将。判将阎跃龙拦上，用尽一身气力，崇桂提槊招架，相斗四十合，阎跃龙看他转战不衰，料非其敌手，倒提兵械退走，崇桂穷追不放，却暗地里防着他使诈。王通家丁高益此刻杀入北门，奈何寡不敌众，吃贼人围困。阎跃龙引败兵到城下，令兵堵后，可怜高益未夺旗胜身先丧。崇桂盛怒，复斗上阎跃龙，恨不能即刻杀进城去，迸显神威一槊戳透阎跃龙身躯。看城中又出来数员番将带兵涌上，崇桂振擞精神，力呼奋战。只见王通吃两员贼将邀住，已力不支，崇桂回返去救，如飞至前把一贼将挑落，另个却吃吓退。看那王通已是负伤，只得引兵暂去。李昫等亦因攻城未下，退兵下来。众人疗息兵将，再预定夺。
许朝、土文秀安置了溃兵败将，歇于舍内，土文秀言道:“官兵来势汹汹，不可不防，不知以何计可为？”许朝思讨一阵，道:“当解眼下一时方可。”遂着人提过庆王来，谓其道:“尔欲生欲丧？”庆王心下骇兢，面上道:“将军如有交代，若不动伤吾性命，但提不妨。”许朝道:“明日当依如此……，可自记晓？”庆王连声应承。果然翌日庆王高登东城，言道:“诸位将军劳师废饷，众动辛碌，本王睹切不忍。今且息鼓收兵，愿择日献以首恶。”城下闻得，崇桂对李昫等言道:“此不过贼人权保朝夕之法，故施此策，然眼下粮草不持，不如暂作休兵，候以接援。”李昫纳言，把兵马带往别处歇整。万历所拔萧如薰、麻贵等将皆抵，赵平兴、杨立升也随后会至，众军振臂攻城，贼人拼命顽抗。两月下来，只是难得手。后巡抚叶梦熊、监军御史梅国桢、提督李如松率了辽东、宣府兵皆至。不久官兵再起攻势，连取莫下。
这处尚未下城，那魏学曾却吃人弹劾，罪其惑以招抚误延要事，朝廷便以叶梦熊代之。叶梦熊唤了邓庆，同梅国桢、李如松等相议计谋。梦熊道:“本督见这宁夏城连逾数月难获，不念久图蛮夺。欲以决黄河，使水淹之法，现伐造舟船，待以行计。公等看之如何？”邓庆道:“此计虽可一试，然众民等必遭殃及。”梅国桢道:“目下持日良久，废耗兵马，而难见胜曙。如不早平患乱，届时生灵涂炭甚哉。”邓庆无奈，只得道:“某亦可献计相助，吾念贼城固强守，外夺非易，倒可于内断谋。”便把自个那计说出，叶梦熊听得也称可为。待入夜过了二更时分，哱承恩正与父哱拜言商对敌之议，只见巡夜士卒来报，称西门处截一行迹生疑之民，搜出书信一封，随后呈上。哱承恩接过，父子两个拆阅看罢，相顾骇颜。令唤过万滕寿来。万滕寿到来问称何事，哱承恩把那信置案道:“此如何偏由你守御那处搜获？看过便知。”万滕寿接来见那上头写道:
顺安府城邓庆统下之将赵平兴至书万仁兄:念兄躬身屈异，尚存凛义之心。前平虏阵叙，知迷途望返，承念故情。至破群盗复以大局驱先，不胜涕激。念眼下相鏖无止，恳商与志同者，望早择宜机，共盼旋归。
万滕寿看罢唬了一跳，忙不迭叫道:“此官军间内之计，主帅断不可信却。”哱拜喝道:“前时败兵折将，又伤吾儿性命，怎的偏你完好回来？”不容万滕寿分说，令人将其拖带出去，不多时斩讫报来。哱承恩又将其近将数名，一并作斩。
至八月，黄河决溢，宁夏城外水淹数尺，攻城官兵暂退，只待兵船工结。一月下来舟舰已成，官军等乘船齐拥攻上。邓庆等率攻南门，一贼将尚自负隅顽抗，吃杨立升一跃至前劈下水去，顺安军同一众苗兵、汉兵登上城，把贼兵诛杀殆尽。叶梦熊也依样邓庆，募城内一卖油郎游间哱承恩一众。哱承恩等因万滕寿一节，也各相下猜疑。又经叶梦熊这一番行计，更添嫌隙。果然土文秀吃刘东旸所杀，哱承恩又杀许朝、刘东旸等。念官兵将以破城，遂把首级悬外告降，李如松等相继入城。哱承恩本念投诚，欲揭梅国桢，却吃捕入狱中。李如松围了哱拜房舍，却吃他先已自缢，阖家绝焚。余党皆获，后与哱承恩一并解赴京城正法。邓庆等见城判已平，各与叶梦熊、李如松道贺慰劳，收拾了所获诸物，先行而返。
此一回已把邓庆助征宁夏判事交代完毕，下回再讲朱久存剿寇一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