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六 陷冤劫噬血书忠词 行暮身见圣倾诫铭 (第1/2页)
只说朱平清见了那来人这等模样，忙上前边搀他身起，边问道:“你若有甚等冤状欲诉，可把那中之因由告会于我。”来人道:“在下非是为己鸣悲，乃是为主人奔传告情。”平清听到此际，把来人细看一遭，忽惊道:“你可是我岳丈家舍处那位主管孙二？”那人把头点了几下，应道:“正是。”平清忙问道:“岳丈发了甚等恶害？”孙二突又泪泣于面，难可言表。平清遂把他带进衙署，刘毅见此，也一并随内。平清再急问其因，孙二回道:“内中缘故，在下也不明其详。但知主人自那日离舍赴京，将尽一月也不见回。大老爷心中忧承，便告求朝中友人探知。孰料主人竟不知叫何人冤下，害陷囹圄。大老爷等闻接此音，极是惊骇，本待递呈书信与合义村老爷等，不料信未出得，便有官兵到来，家私尽皆抄没，俺们尽吃赶出宅来。”
听到此际，平清直似晴降霹雳一般，待稍稳心神，又问道:“大老爷一众现可安否？”孙二回道:“幸蒙主人一友所顾，暂于城外一茅居内安顿了。老太太等日日伤泪，在下也不知如何是好。亏得有大爷一亲戚到彼，本欲登会主人，恰巧相逢知认，俺把过由道诉于他。这位老爷雇了车马轿夫来，且把老太太等送了合义村而去。另嘱在下到此来寻大爷。”平清离座而起，对了刘毅道:“尚不知岳丈因着甚等罪过叫人告揭，俺在京城之地也有相熟，务去一遭，以探明细。”刘毅道:“如此来，必得速早为益。该处临海，可行水路为秒。届时贤弟当慎意而行。如得帮衬，必有代劳。”待与之相辞，平清又与孙二道:“我现备预将行，所生之事要紧，不可迟误。岳丈待我重善，纵真个连受于我，也无所怨。你择日回去，传告于老太太一众。”孙二连连应下。次日巳时二刻，平清把诸般了却，予些孙二钱两，另交代数句，携了行装便去。孙二自也往合义村而赶。
看官，想那李文贺为官两袖清风，如何生此灾祸，也须将中之缘由道来。因万历前番临幸宫女王氏，不意竟吃李太后获知，无奈予王氏封恭妃，后诞下龙子。万历不喜王氏，偏甚宠朝中郑贵妃，后其临下皇三子。彼时首辅申时行呈折，言宜立太子，以定社稷之业。万历却道:“元子尚幼，且候几年另议。”后言郑氏敬奉勤劳，竟又封皇贵妃一衔。一时群臣知闻，无不惊异。有给事中姜应麟呈疏，于此事校论责点，怎知触犯龙威，责降卸职发外。有沈璟、孙如法等后继者，同遭罚难。诸臣又频奏章折，时久不绝。李文贺亦书一折呈送，彼时万历正为烦溢，忽接此奏，掷案不顾。这李文贺多蒙张太岳荐点，至领该职，待其亡故亲去垂唁。待知圣上竟抄没其宅，择一时机，斗胆呈送告折，万历略一过目，内中轻重并之，虽心下不悦，尚无奈何处。此番又随众官一道大上评章，渐生唾恨，故把这奏疏看也不看上半眼。
至是日，李文贺正于宅上坐闲，但见孙二来禀道:”外头一客来访，言称乃主人相识，要来一会。”文贺便亲去接迎，待见得此人，知是太常寺少卿胡炀，其位言官之列。胡炀见了文贺，行了见礼，笑道:“李兄近可安否？”文贺回道:“阁下如无要事告之，何到此闲会。某今一见，霎感何安。”那胡炀听了这话，面容稍驻，即言道:“真知事如神，在下正为一事登扰，且寻一处地方来言。”文贺遂把其请入座内。但闻胡炀道:“阁下昔日甚蒙张阁老所重，以得今日之荣，本为社稷而念。未知可念正慎身否？”文贺一听这番问语，心下顿知。道:“虽我承蒙其赏，然看阁老之面，何敢稍生歪途。其之所望，亦吾所念。纵其已尽天数，亦铭谨挞。不知流谤何处起之？”胡炀默不作语，只见其掏出一折纸来，搁于案上。文贺把来看上一遭，神色惊骇，忙问:“此些荒缪之流，何证以验。圣上可也有闻信？”胡炀道:“圣上那处尚不明晓，却甚遍于朝野之中。若待上头降下罪告来，届时悲诉鸣冤已为不及。如这等果真讹误，兄也应当早决为是。”胡炀话到此止，起身便去。文贺又把那纸摘看上一回，面容忧重，颦蹙不展。正逢孙二由外而进，见了文贺神色这般，心下怎不明白。便对文贺言道:“大老爷之友多有步仕在朝者，虽老爷现已退隐，若请之以情，或可搭助。此事若为棘手，可与老爷相议。”文贺摇首道:“非为常易，如四处觅人言告，反倒于己无益。目下首应，须我亲行一遭，自证清白，平反冤差。”孙二道:“且恕小人言犯，只主人独身一个恐是难成。若得他者助佐，方可周全。”文贺叹却一声，道:“汝言虽善，却不知其众秉性。现这桩事已如流遍告，想必圣上亦稍耳入。他等那个不是爱惜自个儿，置外旁观。”孙二见文贺如此说，也只好作罢。是夜，文贺又把孙二唤入，沉言道:“我如有难预之灾，你万把老爷两个顾好便罢。”孙二忙道:“主人休这等说，贤善之人自有逢凶化吉之处。纵真个有些不测，在下如何肯叫你白受这不平冤苦。就是老爷等知获了，焉能常座心定。”
自翌日文贺一去，直上月余不见其音。孙二心下忧心忡忡，遂去李应才处言过。李应才因文贺没个半些音信，也自神劳。遂修书一封，待着人递赴京城一官友处，忽又念及甚么来。备些薄表，一并送去。不上十日，便有回语传回。李应才一见上头所表，顿觉头沉气浅，手中信也脱手而落，险昏晕于地。一众人慌得上前来，一阵摆布方才稳了。黄老一见此际，忙道:“吾儿吃害何事？”孙二已忙把那信拾起，匆视一过，骇道:“主人动犯圣威，现已下入困囚。”黄老听罢，恸泣不止，道:“如此怎生为好？吾儿若有长短，老身也难活于世了。”孙二连道:“眼下须当早议解策，方可救主人平灾脱厄。那朝堂众列却是告情不得，唯可行之，便是求于主人昔日所待那王府并合义村众老爷处。”一旁李应才已缓过心神，接道:“如今只可把该事告会兄长，以谋定夺。”说着连行至案前，待笔落信成，正要着人送出，忽听外头一阵聒噪，又见兰囷奔入，面色惶恐，道:“外头来了一伙官兵，把许多物什都抬了出去。”众人大为一惊，已有十余个士兵赶进，内中一官喝道:“现奉令旨，抄收案犯李文贺宅业。”不由分说，叫把李应才并一群仆役等一齐拖带至门首。将该处上下搜刮干净，封了门院，官兵方才尽去。
李应才至此已是如醉如痴，顿足道:“我家自宣宗皇行官至今，几时曾有昧心枉法之辈？忠义半生，今逢妄语一朝，忽作阶下之囚。”而又泪掩于面道:“老天佑我儿一全，叫我代他受了苦去罢。”一旁黄老也自哭个不止，孙二劝慰良久，不得。恰此时一人行过，至前来说话，李应才瞧去见乃为相识，苦诉道:“吾儿生何孽过，至天下此厄。家业尽散化无，”那人道:“阁下既是文贺兄令尊，虽在下助令郎不得，只可且将诸位安顿好。”说罢便请众人由城外而去，不上三里地，有一茅屋在彼，李应才等无奈只得落入。那人又告劝数句，匆匆辞过。这李家败落如此，一众家仆都作鸟兽散。除孙二、兰囷几个人，或忠心不散，或无处可去，皆诸因系绕尚留于此。黄老念子伤泪，双目几乎害盲，李应才也复发旧疾，身不得行口不能言。兰囷对了孙二道:“我身上还有些钱两，另有老太太所赐饰物，孙主管今一并拿去，以解大老爷之难。”孙二接过谢罢，便往城里而赶。
入了城内，孙二先登一人家门前，原来这居者在李宅为杂之时受孙二些搭助，故感念于心。因是早离了那处，尚不知所发诸事。见孙主管到来，本待邀入进去。孙二却道:“我现有一书信在此，须寻个可靠之人递呈。虽厚情难拒，只可来日承领。”那人接过书信钱两，与孙二相别而去。转又寻药铺，照旧时医方弄了数味药，回时行经李宅门首，只见一人于前绕徊。遂上前道:“这位老爷可是要寻李家的人？”来者眉蹙不舒，道:“李家因触何犯，以招治罪抄宅之祸？”孙二言叹道:“正是横祸突生，事无常料。何人晓得主人罪过于谁，竟非此苦不可。”来者又问:“你可是这李宅的人？”孙二便道来身头，又道:“借问老爷是主人那处朋友？”来者回道:“我名唤陈海，你主人贤婿乃我侄儿，我与他等素有往来……”话犹未尽，孙二已拜倒于地，陈海慌得把他搀起，孙二道:“大老爷等各身城外，今因主人一案复惹痼疾，现性命垂危。望陈老爷念此情分，高行贵手，搭助一二。”陈海道:“我既远道而来，获此噩闻，又怎有弃撇不顾之理。你主人眷属现在何地，且引我去遭。”孙二便由前引着，带了陈海直行至居所。陈海见了他等前时尚荣享高阶，今日忽作黄槁残茅，不免心下惜怜。
兰囷服侍李应才服下汤药，众人皆候一时，其渐复还神智，已能言语，陈海、孙二两个闻得黄老呼唤，忙近前俯面而探。孙二道来城中相遇之过，李应才目视陈海而语:“老汉丧此朽喘无当大碍，只我儿逢此不平之屈，忧愤难奈。但恳列为相救，以令蒙获赦佑……。”陈海已忙接道:“此事尽在我等，尊当颐善贵体为是。”临前又与孙二嘱道:“我那侄儿现在绍兴府为任，你可去寻会告知。开封府内洪府上有我一熟好在彼，届时可请其备车马随从等，把老太太一行送回了去。”孙二连声应下，陈海又予置银钱，出外去了。等李应才身子已可促行，孙二便携了陈海言信赶往面呈。熟料那官爷因前与李文贺有些争隙，又因来者是李家内人，托故不与会之。孙二心下愤感，却无可奈何，只可赶回与李应才商议。李应才道:“我等坐待此隅总非一益，只管备了车马，随仅随仆数名，那沿途官员士绅多有于往之交。闻我儿那贤婿前番也立下些功劳，你可速往会见。兄长宅上早晚也都知晓，我儿一事当此可妥。”二人议定，及次日，一行人整备停当，李应才等登轿尽去。独孙二事由话首，到绍兴寻见平清，不消详复。
那陈海会过李应才等而回，见了朱淑人便道:“大哥耳闻之传，果无虚处，李家今日真个事发。”遂把经眼所睹叙讲道来，淑人听罢，忧忡道:“眼下可有甚法？况大哥一家皆在京城，虽罢仕多载，恐有那旧案复及者趁势奏劾。”陈海道:“我已叫李家的主管去浙江寻着明安，想余下人现多也行到郑州。我且返岳丈处，再图计较。”陈明一道:“此地事宜尽付孩儿便是，日后同了母亲过去便是。”陈海正待动行，忽见陈菱近前，道欲随陈海齐去。淑人道:“你去可出得甚么力，这又不是耍处。”陈菱回道:“奴与江仙也甚交好，其父忽发此祸，他心下又何不哀恸。奴因念此，故是居候念挂。”明一道:“想素日你在家中，因着多少碎琐与俺废舌不止，又使母亲气苦，何不见你待亲母、弟兄这般亲善。今执意要随父亲同往，岂知真个系念表姐。”陈菱闻言，霎时气涌脑门，斥驳道:“自幼如何待你，莫不成尽都忘却了？现李妹妹那儿出了这等大事，本念着前番交情，去照顾一二……”淑人叫道:“我儿莫与你姐姐相争，他待怎的只随了他意。若夫君不嫌，愿随而去便罢，我也可落得个两耳干净。”陈海忙止道:“眼下已是甚么样儿？尚自争啸不止。菱儿言欲如实，且一并跟去。”三人方才不语，陈菱跟了父亲，首不回睹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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