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七章 王也乘兴 (第2/2页)
“新招国子监生三百人,只收束脩千钱?”荀彧微微挑眉,说道:“区区十五万钱,于朝廷而言不过杯水车薪。”
吴硕有些讶异的看向荀彧,一时竟弄不清楚对方究竟是什么意思,在对方的注视下,吴硕只好说道:“那就万钱,如何?这样一来,国子监每年可得三百万,这钱可以用于太学,正好合乎文若所言‘损有余而补不足’。”
“一切都依吴公。”荀彧微微颔首,做足了仪态,仿佛他才是货真价实的尚书令,吴硕只是向他问询意见的属吏。
有些人天生就有名臣的风范,而有些人无论怎么去模仿都像是跳梁小丑,吴硕很快也察觉到了两人之间异常的相处模式,神色不由尴尬了几分,轻咳一声,旋即起身走回自己的主位坐下。
事情到此就算了解,吴硕以本人的名义在年后向皇帝提出扩招国子监的献策,算是他邀买士心的举措。而每名新晋监生需纳的万钱束脩,也能为朝廷提供一笔财源,虽然在荀彧看来,皇帝势必会将这束脩的钱再往上提,而提的越多,所受的压力与非议也就越大,承压之下,再谈妥协就容易了。
夜色已深,承明庐依然亮着灯,今夜在此值宿的正是侍中荀攸。
明天一早的正旦大朝是最重要的大典,不仅是皇帝光复天下之后的第一次大朝会,更是要在此宣告决定未来数年大势的时刻,不容有丝毫差池。所以司空、录尚书事赵温;侍中、平尚书事荀攸;尚书令吴硕等人纷纷值宿宫中,以备非常。
夜深难寐,荀攸裹着厚厚的大氅,在温暖的承明庐内烤着炭火,斜靠在凭几上借着火光看书,一只陶壶半埋在热灰里,正滋滋的往外冒着水汽。
门从外间被人敲响,荀攸眼皮动也不动:“有何事?”
皇帝有时晚上谈兴大发,常会半夜命小黄门至承明庐唤人共叙,有的人不堪其扰,有的人则视其为接近皇帝的契机,每每在夜里熬夜晚睡、守株待兔。荀攸不常值宿,但也知道皇帝有这个扰人的癖好,好在皇帝也通情达理,每次都会预先使人过来看值宿的睡着没有,倘若睡着了便作罢,没有睡,便径直往点灯的房间过去。
荀攸想着,或许是小黄门见自己的房间尚未灭灯,故才过来请示。
“闻到里面的酒香了,快开门!”门外是一人清朗的声音,那玩笑一般、毫无顾忌的态度,仿佛这里是他家似的。
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,荀攸心里一惊,立时丢下书本,忙走过去打开房门。
只见皇帝身披一件深色大氅,独自立在门边,在屋檐外的夜空中纷飞着鹅毛似的大雪,穆顺等几个人提着灯笼瑟瑟发抖的站在后面。
“侍中臣攸叩见……”荀攸大惊失色,下意识的拜倒道。
“嘘,不要惊动别人。”皇帝在唇边竖起一指,眼角流露着一丝狡黠。他挺拔如松的站在雪景里,脸庞不知是被冻的还是被雪光所映照,显得格外的苍白,使皇帝的气质冷峻了不少,但他的眼睛依然是那么的深邃有神,仿佛比夜色还要深:“既然来了,不邀我进去么?”
“喔、喔。”荀攸才从皇帝亲临的惊讶中回过神来,忙站在一边,伸手邀请皇帝入内。
皇帝手上还很有雅兴的提着一只灯笼,他进去后将灯笼交给身后的穆顺去吹灭,自顾自的走到炭盆边,指了指那只陶壶,扭头笑看向荀攸:“今日你我君臣才在承明殿定下禁酒之令,你便知法犯法,还是在宫中,该当何罪?”
穆顺上前将皇帝身上湿冷的大氅脱下,挂在一旁的梁柱上,又接着从随身带来的食盒里拿出几碟炙肉,一一放在炭盆边空着的桌案上。
荀攸见到这里,便笑着说道:“诏书尚未发下,臣如今算不得公然犯禁。”
“不行,我还是得罚你。”皇帝故意瞪了一眼,转而笑着招呼荀攸与他凑在炭盆边坐下。
只见皇帝翻出两只酒碗,朱漆龙纹的漆碗在他手中灵活的翻转着黑红两面。酒碗被放在桌案上,皇帝又拿铁钎试图去炭火中挑出温酒的陶壶,穆顺见到,忙伸手欲要抢过:“陛下,这还是交给奴婢来……”
皇帝拿着铁钎的手驱赶似的一摆,穆顺的手便僵着缩了回去。
炽热的陶壶被稳稳地挑起,放在地板上,发出‘吱’的灼烤声。
“就罚你为我倒碗酒吧。”皇帝将铁钎放在一边,轻拍了下手掌。
荀攸轻轻一笑,也不多言,拿起两根筷箸将陶壶的壶盖夹起放置一边,然后从旁拿出一只竹制的酒勺,从中舀出其上有不少绿沫的酒分别倒在君臣之间的酒碗里。
“绿蚁新醅酒,红泥小火炉。晚来天欲雪,能饮一杯无?”皇帝从记忆里十分应景的顺口诵出诗句,他指着那碗泛着绿沫的热酒说道:“这是新酿的酒?”
所谓‘绿蚁’往往是古人酿酒技术尚不发达,新酿的酒往往未经过滤,底下的酒渣会经过煮沸后浮起,其色微绿、其状似蚁。
“前不久家人从颍川来,特为带来的。”荀攸不紧不慢的解释道:“那时朝中尚无禁酒之议,故而家人送来,臣便收下了。”
“这是小事,无关大碍。”皇帝拿起酒碗,与荀攸碰了一下,便小心的吹了一口,稍微抿了点微烫的酒。热酒下肚,在外面冻的有些僵硬的身躯登时暖和了不少,皇帝惬意的叹了口气,若有所思的说道:“我记得《四民月令》里有提过,正月里恰好是酿春酒的时候。”
荀攸也只是用热酒润了润唇,并不急着大口饮下,如是说道:“春酒用来祭神祀祖,宴请宾客,以供寻常之家一年之用,虽各地酿法不同,然民俗皆是如此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