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4章 此案,大人敢查吗? (第2/2页)
提到五年前,楚刘氏的脸色一变,气势弱了三分,使了眼色让粗使婆子让开,苏梨起身走到她身边,倾耳低语:“夫人若想侯爷无事,还请将老侯爷留下来的帝王鞭借我一用!”
夜半,护国公府,苏梨在下人的带领下走到大堂,下人站在门口停下,恭敬地俯身:“老爷就在里面,公子里面请!”说完低下头去。
提步进去,大堂灯火通明,正位上供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,摄人心魄,陆啸穿着简单的常服,负手而立,背脊挺直如松,仍有当年威武大将军的风采。
进门三步,苏梨停下,恭恭敬敬的行礼:“苏梨拜见国公大人!国公大人贵安!”
她的声音沉稳响亮,中气十足,气势比一般男儿还要强,陆啸的脸色缓和了些,回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,方沉声开口:“起来吧,不知苏三小姐深夜拿着帝王鞭来我国公府有何贵干?”
众人皆知,先帝临终前曾赐楚怀安一把帝王鞭,若君王昏聩无道,这帝王鞭上可抽天子,下可惩奸佞,而若被赐之人犯下死罪,这帝王鞭还可当免死金牌一用。
怕惹陆啸不快,苏梨把帝王鞭往身后藏了藏:“国公大人位高权重,府上戒备森严,今日事出紧急,我也是逼不得已才求了这帝王鞭做敲门砖,到此叨扰大人片刻。”
苏梨言辞恳切,言语之间没有半点冒犯之意,加上这帝王鞭,陆啸哪里猜不到她的来意?抢先开口:“今日之事,乃陛下的家务事,老臣卸甲归田多日,连朝中政事都鲜少参与,三小姐怕是找错人了。”
“大人误会了,苏梨此行并不是请大人为侯爷求情的,而是请大人帮忙,了解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,侯爷今日喝得酩酊大醉,即便醉糊涂了发酒疯,也断然没有能力突破大人麾下的守卫见到贵妃娘娘,更遑论轻薄一说不是吗?”
苏梨说得条理清晰,陆啸眼底闪过沉思,他抚着下巴思索片刻微微摇头:“今日当值的一众护卫都一并被打入了天牢,事情发生时我正在席间与陛下饮酒,具体情况如何,我也不知。”
轻薄了贵妃的是楚怀安,陛下竟连审都没审,便把所有人都打入了天牢?!
陆国公卸甲归田以后,虽远离朝政,可御林军中还有不少精锐是他当年留下的,今日保护贵妃一事如此重大,他挑选的必定都是他信得过的人,如今这一批人却都被丢进了天牢……
苏梨眼皮一跳,心跟着乱了频率,如今陆戟远在塞北,粮运使一事尚未解决,若是陆国公再出点什么事,只怕要出大乱子!
手心冒出冷汗,苏梨狠狠在舌尖咬了一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:“逍遥侯轻薄贵妃一事兹事体大,如果陛下没有当面撞破,那有人慌张禀报也不会只囫囵一句就让陛下抓人,国公大人可还能回忆起当时来报的人说了什么?”
“陛下的确没有亲自撞见,来禀报的是个小太监,说是从逍遥侯身上搜到了贵妃娘娘贴身用的汗巾,是他醉酒潜入偷去的。”
只是一条汗巾?
苏梨松了口气,随即背后一阵发凉。
背后之人的陷害手法如此拙劣,可见并不是真的要给楚怀安扣上觊觎贵妃的屎盆子,况且楚怀安有帝王鞭这个救命符,就算真的被定罪也死不了,相反,苏家和这次负责贵妃省亲安危的护国公才是最容易被牵连的人!
是有人想煞一煞苏家圣眷正浓的风头,还是有人想戕害肱骨之臣?
细思极恐,苏梨强行掐断思绪,偏头看向陆啸:“苏梨还有一个不情之请,不知大人可有办法让我进大理寺见侯爷一面?”
从国公府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,更夫刚好打完最后一道更回家,清冷的月光安安静静的笼罩着整个京都,街上一个人都没有,让苏梨有种这里比塞北还要荒凉的错觉。
车夫坐在车辕上,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着盹儿,苏梨没急着叫醒他,就这么站在国公府的大门口发呆。
五年前她从没想过自己会跟国公府扯上什么关系,五年后,她擅自让国公府的嫡长孙入了苏家祖籍,不仅如此,还在大半夜拿着帝王鞭上门搅扰国公大人的清梦,若是叫那人知道,只怕三十军棍也浇不灭他的火吧。
想到这里,苏梨舔唇笑了笑,指尖摸到腰侧帝王鞭上冷冰冰的纹路,如同过去无数个夜晚摸到那人身上虬结的伤痕一般。
舌尖反复咀嚼着‘陆戟’二字,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。
不知道站了多久,身后的大门忽的发出‘吱呀’一声闷响,回头,一个家丁低着头匆匆而来,塞了一个小玩意儿在苏梨手中。
“这是老爷给的,快走吧,别在门口站着了!”那人说完转身进屋,大门又重新关上,好像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苏梨的幻觉。
车夫被惊醒,揉了揉眼睛,打着哈欠催促:“姑娘出来了?时候都这么晚了,咱们快回去吧!”
“好!”
苏梨握拳应了一声,利落的上了马车,钻进车里,才撩开车窗帘,借着月光看清手里的东西。
那是一把生了锈的刀柄,断口不齐,像是被人生生掰成两段,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稀奇的,苏梨将刀柄转了一圈,在柄口看见一个模糊的‘赵’字。
听说大理寺少卿赵寒灼铁面无私,冷心绝情,与朝中同僚从无往来,平日除了升堂审案,连门都鲜少出,从无口舌落于人口,更无把柄落于人手,是以有冷面阎王之称,谁也不敢找他求情走后门。
看见这刀柄上的‘赵’字,苏梨立刻便明白陆国公的用意,眉头舒展开来。
一路疾行回到逍遥侯府,苏梨刚从后门进去,便和楚刘氏撞了个满怀:“如何?可找到证据证明我儿清白?”
“所有知情的人都被关进大理寺了,具体如何还尚未可知。”苏梨如实回答,楚刘氏期盼的脸顿时拉了下来,苏梨赶在她发作前将帝王鞭归还并保证:“最多三日,我定能让真相大白,夫人莫要急坏了身子,侯爷回来又该怪罪府上的人照顾不周了。”
这话说得体谅,带了几分真心却只有苏梨自己知道,楚刘氏点点头,叹了口气,中邪了似的拉住苏梨的手:“我自是相信你的,当年你若是没有任性离开,我指不定也有孙儿绕膝,共享天伦之乐了!”
“……”
苏梨只觉得惊悚,完全乐不起来,毕竟她半边脸都还疼着。
“夫人风华正茂,侯爷如今精力正旺,一旦娶妻,三年抱俩必然不成问题,夫人定会儿孙满堂,不必心急!”
这话说到楚刘氏心坎里去了,她见苏梨面色平静,自己也跟着平静下来,控制不住的憧憬:“今年科举高中的状元郎有个妹妹,我瞧着倒是不错,等我儿这次平安归来,倒是可以让你与她一起进府,她便是做了正妻也压不到你头上……”
言语间,楚刘氏已然把苏梨当做自己人,竟是打上了要让楚怀安纳她为妾的念头!
苏梨既好气又好笑,不得不开口打断楚刘氏的美梦:“夫人,我已成了婚,孩子也会满地跑了,没有福气做侯爷的枕边人。”
“你!”楚刘氏一脸惊怒,指着苏梨的鼻尖要怪她隐瞒之罪,苏梨就势将手抽出,笑得纯良无害:“我还有几句话要问思竹,先告退了,夫人也早些歇息吧!”
说完,便拎起衣摆大步朝前跑去,远远地还能听见楚刘氏在背后怒骂她小贱蹄子。
把人气得够呛,苏梨心里小小的开怀了些,迅速绕过弯弯曲曲的回廊,来到思竹住的院子,不知是不是辗转难眠,院子里还亮着灯,苏梨进去的时候,思竹正穿着中衣,一寸一寸的往床边挪。
“这么晚怎么还没睡?”
苏梨问着走过去扶了思竹一把,见她背后的衣服又被血浸湿,不由在心底啧啧两声,果然这人蠢到极致,便只会害人害己。
“多谢三小姐,侯爷如今身陷囹圄,奴婢哪里能安睡?”
“你既如此忠心,又何必用这样拙劣的手段害他?”苏梨直言,思竹本就苍白的脸越发惨淡,血色全无的唇微微抖动着:“三小姐何出此言?”
她说着红了眼眶,眼底蓄起水光,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,苏梨却不为所动:“我离开时叮嘱你照看好侯爷,你若一直守在侯爷身边,他身上怎会无端出现贵妃娘娘的贴身之物?”
“府上宴会所有人忙得不可开交,奴婢见醒酒汤一直没送来,便去厨房催促,谁曾想侯爷竟会发酒疯,偷拿了贵妃娘娘的汗巾?”
思竹梗着脖子为自己辩解,苏梨并未与她争执,只顺着她的话道:“如此说来,侯爷被发现时,你并不在侯爷身边?”
“奴婢的确未能及时赶回,奴婢照看侯爷不周,如今已受了应有的惩罚,三小姐丢下侯爷不管,如今出了这样的事,难道就不愧疚自责吗?”
思竹质问,情绪激动起来,倒是挺直了背脊,比平日多了几分气势,苏梨不偏不倚的与她对视,清冽的眸光如刀剑劈云斩雾,思竹的眼神很快便飘忽起来,只是强撑着不肯服输。
离天亮没多长时间了,苏梨并没有与她浪费时间,直接指出她刚刚露出的破绽:“我方才只说了侯爷身上有贵妃娘娘的贴身之物,你既不在场,怎知那贴身之物不是簪子香囊,而是汗巾呢?”
一语中的,思竹踉跄了一下,几乎站立不稳,苏梨敛了锋芒,恢复刚回京时那副乖顺的模样,好心的撩起袖子帮思竹擦去她额头的冷汗:“此事我不会告诉侯爷,我只问你一句,今日一事,我那好姐姐知道多少?”
哐当!
思竹跌坐在地上,撞倒旁边的衣架子,发出巨大的声响,思竹吓得一抖,眼底全是惊恐,好像苏梨是要吃人饮血的怪物。
“三……三小姐,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!”
思竹吞吞吐吐的否认,苏梨挑眉,倒也没再打破砂锅问到底。
此事事关苏挽月的名声和苏家的生死,苏挽月断然不会蠢到用这种办法来达成目的,此番恐怕是她风头太盛,有人要加害于她,而她来了个将计就计,只是苏梨没想到,她会算计楚怀安。
苏梨原本以为,她对楚怀安是有几分情的,没想到五年不见,只有故人痴心依旧,佳人已非往昔!
不想在思竹这里睡觉,苏梨直接去了楚怀安的院子,一夜兵荒马乱,屋里没有烧炭火,冷清得很,苏梨也没脱衣服,只像平日那样拿了被子睡在硬邦邦的鞋塌上。
回京以后她几乎没睡个好觉,可睡在这里,莫名的让她很安心,即便床上空荡荡的并没有人。
浅眠了不到两个时辰,打更声便又响起,寅时末,卯时初,厨娘早起准备做饭,除夜人开始走街串户清理夜香。
苏梨警觉的起身,将被子放进柜子里,又从楚怀安衣柜里拿了一件黑色披风穿上,戴了帽子从后门出去。
街上依然没人,苏梨低着头径直朝大理寺的方向走去,她的步子迈得很大,从背影看如同男子,行走间冷风直往脸上刮。
逍遥侯府在城东,大理寺在城西,中间距离颇远,走到大半的时候,一辆马车晃悠悠的驶来,马车上没有挂铃铛,也没有标识身份的木牌,唯有一盏晃悠悠的灯笼指路,像游走在暗夜的某种神秘使者。
听见马蹄声,苏梨便放慢脚步,待马车驶近,便抓着车辕,脚尖轻轻一踮便跃上马车。
不及站稳,车夫已松了马缰绳,‘唰’的一声,折射着寒光的长剑已逼至脖颈,削断一缕散发。
“民女有冤,赵大人可在马车中?”苏梨举起双手以证自己没带暗器,车夫冷着脸没动,马车依然平稳的行驶在路上,马车里也没有声音。
苏梨深吸口气,继续开口:“赵大人,我只有两句话,不会耽误你很长时间。”
“进来!”
马车里传来简短有力的两个字,车夫闻声收了剑,坐下继续驾车,苏梨立刻钻进马车。
车里点着一盏油灯,一人穿着黑色银丝滚边暗纹朝服斜靠在马车壁上,正一脸冷峻的翻看着竹简,灯影绰绰,忽明忽暗之间,这人倒真像是拿捏着众生生死的阎王一般。
只囫囵打量了一眼,苏梨便收回目光,拿出那生了锈的刀柄递过去,赵寒灼斜睨了一眼,连正眼都没给苏梨一个,将看过的竹简卷了卷,又展开新的继续看。
苏梨没与此人打过交道,严格来说这还是第一次见他,拿不准他这是什么意思,但时间紧迫,也由不得苏梨犹豫不决,咬咬牙,苏梨开口说了第一句话:“赵大人,我想请你查一桩案!”
赵寒灼顿了顿,终于掀眸看向那刀柄,他面容还算清俊,只是下巴处留着一小撮胡子,叫人分辨不出真实年纪,一双眼睛更是鹰阜一样锐利如刀。
苏梨被他看得头皮发疼,却没有避闪,继续道:“朝中腐朽,有人贪污军饷动摇国防,此案,大人敢管吗?”
大人敢管吗?
语气带着一丝挑衅,是再简单不过的激将法。
赵寒灼盯着她看了一会儿,抬手,将那半截刀柄接了过去,放入袖袋。
“我还以为三小姐要来走后门探侯爷的监,不成想却是逍遥侯做了你的探路石。”
赵寒灼语气平平,表情虽无轻蔑之意,言下之意已是暗指苏梨利用楚怀安,毕竟,若非楚怀安被关进了大理寺的天牢,苏梨也求不到这刀柄来挟恩以报。
苏梨并未解释,拱手诚恳的朝他行了个礼:“军饷贪污一事牵连甚大,大人万事小心,苏梨替整个镇北军和黎民百姓先谢过大人!”
“不必急着谢。”赵寒灼淡淡回绝,将手中的竹简放下:“你可曾入军籍?”
入军籍者,若无旨意擅离职守,视为不忠,当斩!
这人将远昭国律法熟记于心,前脚刚应承了帮忙,后脚就开始盘查,苏梨心头微凛,打起精神专心应对:“不曾。”
“既不曾入军籍,那便是以外人身份入驻军中?”
外人入住军中,有泄露军机之嫌,当以通敌叛国罪论处!
“五年前将军救我于危难,将我带到塞北,我寄住在当地一户人家,并未住在军营。”
苏梨一口咬定,打死不认,看出她的小算盘,赵寒灼顿了顿,长着薄茧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叩着马车里的小茶几:“既不是军籍,又未住营中,如何知晓有人贪污军饷一事?你可知扰乱朝纲、混淆视听该当何罪?”
这人说话仍是四平八稳没有一丝感情变化,可言语之间,已是携裹了肃杀的质问,苏梨后背冒了一层冷汗,知道在这人面前撒谎有害无益,只能坦白:“是我求将军收留我的,等军饷贪污一案结束,大人若要问罪,苏梨愿一力承担!”
“没有规矩,不成方圆,律法万千自有规矩,其实你说一力承担就能一力承担的?陆戟治军严谨,难道没教过你这个道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