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六章 赤劫魔君名震天下,金山寺中法海论魔 (万字章节) (第2/2页)
正因如此,十万大山一向被视为生命禁区,就算是大真人级数的顶尖强者,难以在其中横行无忌,必须小心翼翼,低调再低调。
而他们两个散修,竟然要在这种地方大兴土木,修筑山门?!
一想到这件事,饶是左擎天、柳毅胆子再大再无畏,也不禁感到一阵头皮发麻。
徐行眼中却不禁流露出明显的兴奋。
对他来说,除了还未接触的玄门正宗、佛门禅法外,这些前古神兽、洪荒异种的天赋神通,都有值得借鉴之处。
毫无疑问,十万大山,就是这么一个,能够满足他心中探索欲的地方。
——
金山乃是一座位于江心的山岛,山势巍峨,好似一方从天而落的神灵印章,镇住四方水脉,梳理天地灵气。
滚滚东流的江水至此,被碧玉浮江的金山迎头劈开,分为两股,向东奔腾而去,气象万千。
山中古寺依山就势,但见冈峦起伏,古木参天,更有巍峨宫殿矗立其间,金阳遍照,灿然生辉。
自江畔眺望,宛如一尊身形巍峨的佛陀法身以宽阔江面为莲台,端坐其上,宝相庄严。
此处,便是天下闻名的金山寺。
金山寺最高处,有一座石制凉亭,登临此处,凭栏极目,足可将江天尽纳眼底,开阔心胸。
凉亭中,如今正有三人并肩而立,眺望江景。
居中那人相貌俊秀,眉心生有一点朱砂痣,左手虎口缠念珠,后负一柄奇形古剑,白衣胜雪,气质温文。
此人正是金山寺当代住持方丈,法海。
在他左侧那人,披一袭玄黑长袍,外罩甲衣,腰悬长刀,右手不住地摩挲刀柄,面容冷峻且萧杀,双目半开半合间,隐约可见一抹摄人心魄的寒芒。
最后那人则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少年道人,紫袍黄绶,腰挂一枚印章、一串铜钱,后负桃木剑,神情最为从容,满身雍容贵气,俨然出身不凡。
的确,若是论出身,天底下也没有几人能够与之比肩,只因他姓李,名为李钟侯,乃是当今圣上的幼子。
李钟侯刚一出生,便被龙虎山正一道张天师收为亲传,接到嗣汉天师府中悉心调教,如今已是正一道中有数的受箓天师,掌二十四治上治八品中的真多治都功印。
真多治在上治八品中虽是排行第八,但以李钟侯的年岁、境界,能有这般殊荣,已算是极其不可思议。
李钟侯看了会儿镇江后,又默默感受了一番此地的山水灵气后,不由得叹道:
“大师和菩提尊、金刚尊两位尊者合力,竟然能将镇江地界治理得如此井井有条,果然是有道高人,小子佩服至极。”
法海面色如常,淡然念了声佛号:
“李都功谬赞、谬赞了。”
李钟侯见法海无动于衷,话锋一转,又叹道:
“但是,如今魔道猖獗,西方利仞婆罗天对金山寺一向虎视眈眈,若是仅凭三位尊者之力,只怕……”
李钟侯虽然未把话说完,但言下之意已是极为明显,那位穿黑袍、披甲衣的冷峻男子哼了声,开门见山道:
“李都功不妨把话说得更明白些,正一道,亦或者说你们符箓三宗,究竟想让我们做什么?”
李钟侯摇了摇头,感慨道:
“石护法此言差矣、此言差矣啊。”
对他这种态度,石护法只是扯了扯嘴角,冷笑一声,不置一言。
他正是在总理山河大灵官走后,代掌亢龙宫的大护法,这次来到金山寺,本是因为海境龙君传讯,特来找法海商讨对策,如何解决龙涎口之灾。
只是没想到,倒是迎头遇上了李钟侯这个说客。
这些年来,符箓三宗自从护着中原皇室遗脉,一路逃到东南地界,重建朝廷后,行事作风便一改以往清静无为的玄门风范,反倒是越来越霸道,渐失道祖真传之妙。
他们在名义上,虽是尊奉朝廷为正统,却在东南地界重新划分二十四治,并立了二十四位都功,执掌每一治的山水灵气。
如此李代桃僵的行为,天下人都看在眼里,如若不然,当今圣上也不会立一个出身佛门的慈航普度为国师。
只不过如今看来,此举收效甚微。
石护法最看不惯的,便是正一道立下那个一切散修禁入二十四治的规矩。
固步自封,敝帚自珍,难道就能祛除魔劫吗!
李钟侯矢口否认后,也并不直接回答这石护法的疑惑,只是话锋一转,提及另外一事:
“两日前,在南疆发生之事,两位可有所耳闻,魔道中,又出了一位绝世魔君。
据说此魔炼钱塘君为眷属,打杀了‘铁枪神将’一尊分神,还单枪匹马杀上幽游夜摩天的南疆总坛,将整个魔门南支从上到下,赶尽杀绝、鸡犬不留。
因此魔善用血焰降劫,故而南疆群魔皆称其为‘赤劫魔君’,甚至有传言称,这位‘赤劫魔君’学贯魔门多脉,或许便是久未出世的他化自在天传人。”
虽然知道李钟侯代表正一道来此,定然是有所谋划,但是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,法海和石护法也不由得心神剧烈震荡,难以置信。
炼钱塘君为眷属,杀王铁枪分魂,破南支总坛,这三件事中,哪怕只是单独拎出来一桩,都足以惊天动地,令一介无名小卒,成为此界最顶尖的宗师强者。
更何况,三件皆是一人所为?!
这已完全可说是翻天覆地!
除了消息本身,两人也惊讶于另一件事——这消息,他到底是从何得来?!
当今之世,除了符箓三宗的二十四治勉强算是连成一片,其余几大门阀都是海潮中的孤岛,能够守住一方安宁已是不易,想要深入魔潮去探寻消息,那便是强人所难了。
可两天前发生在南疆的事,正一道都能了如指掌,这究竟是数算推演之术,还是在南疆有准确且快速的消息渠道?
两位大真人虽然一向明白正一道的深不可测,但此时此刻,却也仍是不免讶然。
李钟侯见两人如此反应,虽是不动声色,心中却也大为满意,趁热打铁道:
“当今之世,正道不彰、妖魔猖獗,唯有我正一盟威道秉持天地正统,有能力也有志气,能为诛魔大计。”
法海挑眉,一针见血道:
“张天师的意思,是要我金山寺举寺搬迁到东南二十四治去,那镇江地界、长江两岸的黎民,又待如何?”
李钟侯面容不变,只摇了摇头,缓缓道:
“大师,佛门有成住坏空、因果循环之说,人生天地间,不过是暂宿于此,众生皆是过客,又何必执着呢。”
李钟侯又抬起眼,眺望四周,由衷一叹,诚心实意道:
“神通不敌业力,大师若一意执迷,只怕届时魔祸临头,不仅保不住这些黎民,反要坏了累世修行。”
他话还没说完,就听一声低斥如虎啸龙吟一般,在亭中炸开。
“滚!”
音波如浪潮汹涌,刹那远去天际深处,化为轰隆雷声,一时不绝,方圆数十里皆闻。
金山寺中正在清修的僧众,以及托庇于金山寺的诸多黎民百姓、旁门散修,只疑是晴空霹雳,山雨欲来。
发出这一声怒斥的非是旁人,正是那位亢龙宫大护法,石护法如今面色已非是冷峻所能形容,根本已是森然到极点。
他右手紧握腰间刀柄,深吸一口气后,再一字一句地道:
“若天师道中,皆是尔等这般人物,覆灭只在顷刻。”
石护法虽是怒意高涨,语声却并不激烈,反倒是平静到了极点,就像是在说一个天经地义的既定事实。
李钟侯对石护法的态度也有所预料。
毕竟,亢龙宫乃是敕封天下神灵之所,极其需要香火愿力,对民心人心自然看得很重。
而且,其实正一道张天师,本也不想邀请亢龙宫。
因为那位总理山河大灵官的缘故,亢龙宫一直以来,在朝野上下都极有声望。
他们不接受邀请还好,若是真来了,又和皇帝、国师搅合在一处,岂不是引狼入室?
所以,李钟侯并不是很在乎这位石护法的表态,只是扭头看向了法海。
虽说劫数当头,佛、道皆是受到了沉重打击,但要是细分起来,也是有所不同。
此界佛门所用的加持神法,乃是讲究内结法相,以贴近诸佛菩萨,是以同净土联系极深。
而那些滞留此界,迟迟不愿前往西天的阿罗汉们,在劫数临头之时,下场甚至比身与天箓合的真仙还要凄惨。
当年闻名天下的佛门尊者、释家龙象们,可说是尽数陨落于劫数中,唯有一个修持深厚的老家伙侥幸活了下来,却也是苟延残喘。
而如今的佛门第一人法海,走的便是贴近地藏王一脉的苦行自修之路,虽也能运用香火信仰,却并不依赖此物。
因此,他不像亢龙宫这群山水神灵一般,哪怕是离了金山寺庇佑的这群黎民,仍旧是无碍大道。
所以张天师才会遣李钟侯前来说服法海,并入东南二十四治。
法海沉吟片刻,忽问道:
“青城剑宗的李祖师,你们也找过了?”
李钟侯好像早就料到,法海会有此一问,胸有成竹道:
“在来此之前,我已去过青城山,虽然不曾见到闭关潜修的李祖师,却见到了云崖峰主裴前辈,与之相谈甚欢。”
李钟侯说到这里,略有自得。
毕竟那位云崖峰主,亦是天下间的绝顶人物,甚至说若要选真仙之下第一人,李钟侯定会投他一票。
在这种情形下,裴征圣代表青城剑宗出面,接待李钟侯一个后辈弟子,已经足以说明很多问题。
其实,青城剑宗本也和正一道有着颇多瓜葛,甚至可以说,两者本就是同出一源。
青城剑宗的道统传承虽多,却也绕不开那位手持法剑,在蜀中地界斩鬼诛魔的祖天师。
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,青城山都被视为正一道的下宗。
直到剑仙之法经过历代高人完善,真正问世后,青城山才改称青城剑宗,摆脱了这种从属关系。
正因这段经历,令青城剑宗和正一道之间的关系极其……微妙。
只不过,饶是如此,当听到裴征圣亲自出面时,法海还是有些讶然。
他又看了李钟侯一眼,却是感慨道:
“李都功来此之前,似乎是做了些功课。”
李钟侯一笑置之。
他之所以搬出裴征圣的名头,其一是因为此人在青城剑宗里地位超然,举足轻重,其二则是因为,他知道法海在出家前,亦是裴氏子弟。
可法海下一句话,却让他的笑容僵住,宛如一张滑稽面具,粘在脸上,取之不下。
这位年轻方丈摇摇头,叹气道:
“只可惜,功课做得太少了些,你虽是知道贫僧出身裴氏,只怕却并不知道,贫僧究竟为何离家。
不要说是搬出裴征圣的名头,就算是他站在此处,贫僧也是那个字,滚!”
一个滚字出口,法海长袖拂动,李钟侯就已口鼻溢血,如遭重击,远远飞出了凉亭。
其人横越辽阔江面,摔在了镇江岸边,浑身筋骨颤动,头脑发蒙,过了许久才平息。
面对滔滔江水,他挣扎着爬起来,抹了把脸上血污,眼中倒也没什么怨怼,只是又看了一看那巍峨堂皇的金山寺,颇为惋惜地叹了口气。
可惜,可惜啊。
李钟侯长袖一拂,就此离去。
看着李钟侯的背影,石护法目光森然,面容更是冷峻,沉声道:
“符箓三宗,究竟要干什么?”
法海则是摇摇头,纠正道:
“此事,或许只是因正一道,或者说那位张天师而起,杜祖师、司马祖师皆是性情中人,绝不会做此言论。”
虽然澄清了其中误会,可法海的目光、面容却显得更为忧虑,石护法也想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。
——若是阁皂宗、上清宗的两位祖师反对,正一道还要勉力为之,这其中隐藏的深意,就极有嚼头了。
石护法不禁叹道:
“难不成,五方魔教都还没有大打出手,咱们正道就要先分裂?”
符箓三宗和东南朝廷的矛盾,自从二十四治重立,就已有苗头,到如今已是愈演愈烈。
如若不然,李钟侯也不会来到金山寺。
其实就算他不说,法海也知道,他是要请自己入朝,以河东裴氏的世族身份,替代慈航普度成为国师,坐镇朝野。
但是就连法海也没想到,除了符箓三宗与东南朝廷的矛盾外,就连这三家内部,竟然都已隐隐出现了裂痕。
这些年来,杜祖师、司马祖师皆因魔劫之战闭关潜修,试图在符箓体系下,重新趟出一条路来。
唯有张天师,仗着三五雌雄斩鬼剑、阳平治都功印、正一盟威符箓三件至宝之助,竟然稳住了根基,能够活跃于世间。
正一道本就是符箓三宗中势力最大的一家,在这种情况下,自是越加一发不可收拾。
只不过,听到石护法这话后,法海还是摇了摇头,又道:
“依贫僧看,五方魔教内部,只怕矛盾还会更大,如若不然,以那位东方魔主的性情,咱们又岂有苟且偏安之机?
这些年来,南方那位重伤,且不去说,北方、西方遥遥对峙,黄举天却偏偏隐世不出,其中定然别有缘故。”
石护法目光一动。
“可当今之世,能够限制住黄举天的人,遍数正魔两道,只怕也找不出一个来。”
法海又道:
“李钟侯方才所言,南疆那位学贯魔门诸脉的赤劫魔君,若真是他化自在天传人,那么,黄举天的对手……”
说到这里,他摇了摇头,叹息道:
“不过,若真是我想的那位,只怕这场内乱对人间来说,也非是幸事。”
石护法双目不由得睁大,断然否决道:
“昔日一战,乃是狄公亲自出手,将此人打至形神俱灭、魂飞魄散,断不会有一丝复苏之机。”
法海目光深沉,捻动手中念珠,叹道:
“石兄,我也希望,并不是我想的那个人。不过,我们也不是没有办法验证。”
石护法摩挲下颌,了然道:
“你的想法我明白,只是若那赤劫魔君当真如李钟侯所说,炼化了老龙君,以你我二人之力,虽是不难败他,但想要将其擒下拷问,只怕……”
言及此处,石护法摇了摇头,也叹道:
“不曾想,泾阳王之事,竟然牵扯如此之广,就连老龙君也遭了毒手。
如此看来,只怕他从一开始,就在图谋海境龙宫,算计之深,真真可怖,不愧是他化自在天中人。”
想到那位战力卓绝的老龙君,石护法的语声不由得更为感慨。
钱塘君性情虽是暴躁,但在如今这个时节,却是正道难得的顶尖战力,谁曾想,竟然这么轻易就折了进去?!
这时候,他反倒是有些相信法海所说了。
——若非是那位自在天主亲自出手,又如何调教得出这般人物,甚至有可能,这“赤劫魔君”,根本就是他的一具身外化身而已!
法海以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,却忽然转过身去,看向镇江岸边某处,心神震动。
“有魔气!”